您当前所在位置是:水文文化 > 水文文苑
水文文苑
故乡那片消失的竹林

发布时间:2015-04-01     作者:王高英   来源:本网   点击量:2278   分享到: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转眼间我离别家乡到省城已有二十二个春秋。人到不惑之年,脑际中便多了对往事的回忆和故土的怀念。我已习惯在闲暇时侯,追忆悠悠往事,思念故乡的一草一木,从中觅寻遥远的快活。倒不是说现在就没了快活,只是儿时的自在和快乐是确真的无所顾及和淋漓酣畅,不比现在即便是偷来一阵快乐,也很快被生硬的环境和伪虚的人事瞬间扫去。有时是眼望着窗外繁华的街楼,脑海中却浮现出故乡的村堡和东南两边城壕外那片浩瀚叠翠的竹园。这情景如一幅魔画,时常会飘落眼前和脑际,使我神情恍惚,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我生长的堡子位于秦岭北麓,属周至县管辖。从堡子东去五里便进入户县辖区,南去八里可抵南山耿峪沟口,西去十余里有财神的故里赵代村和老子说经的楼观台。耿峪河自南山峪口蜿蜒而下,从堡子东测流过,北去三十里汇入渭河。堡子南面和东侧河岸上是连片的竹子,密密麻麻,估约有三百亩。竹子和水都是有灵气的东西,粘上竹子的灵气,堡子的女人个个精明清秀,男人则豪爽硬朗。

    从堡子各个东南两街出了城外都有小道从竹园里穿过,小道是人们去田间劳作和去河边洗衣以及伐竹运竹的必经之路。那样的小道其实是一条条暗无天日的走廊,宽不过一米,顶上竹梢交织,阵风吹来,挲挲作响。小路两侧竹竿密布,草丛过膝,还分布着零散的老坟新墓。因为堡子人自古习惯把下世的人安葬在竹园里,所以老人家见面互开玩笑时常说:“牙都掉完咧,快守竹园哩!”  别说是小孩,就是精壮大男人正午时单独经过这样的路,也常常吼一阵花脸秦腔来给自己壮胆。

    听老人那时说,堡子的竹园自古就有,解放前分归大户地主和天主教堂,建国后堡子南面长势粗密的园子归属县管,东侧较细疏的划归村管。说是细些的竹子,其实也有小孩胳膊般粗,竹节一尺左右长,只是靠近河岸有一些柔细毛竹,可做赶马车的鞭杆,也是小孩们做弓箭的理想原料。那时堡子人们的生活离不开竹子,家中的筛子、背笼、凉席、扇子、筢子等家什全都来自竹园,地里搭的庵棚和家里的蚊帐支架也全靠竹竿,就是做饭烧的柴火也多是秋后落的竹叶和废弃的竹梢。对于以玩耍为天性的孩童来说,竹子就是一切玩具的原材料。可以打石子和豌豆的竹枪,可以射水的水枪,可以射老鸦麻雀的弓箭和挥舞砍杀的刀剑,头上做掩护的帽圈,无不来自身边的竹园。竹园对孩子来说,是撒欢的乐园,是探险的密林,也是见识虫草鸟兽的百味书屋。

    春天里,布谷鸟的歌声催黄了田野里的麦子。竹园里更是一派勃勃生机,新绿的春笋茁壮成长,一夜之间拔高过丈,飘落的笋叶铺盖在园里的草丛上,过路的人们顺手拈来,捎回家可绑粽子,可做蒲扇。新竹和麦穗的清馨与河边的杨槐花香带给堡子里的人们春日的欢畅和希望。

    夏秋两季,无论当午烈日怎样烘烤,竹园里却是一片阴凉,花蛇和各色小动物都懒得走动,只有蝉类在树梢竹枝里有节奏地唱着。堡子里的大人们经过夏收和秋种大忙,疲惫的身躯也需要连日的休息。习惯了起伏不断的蝉鸣以及远处河里小孩戏水的叫闹,堡子人午后的休眠格外香甜。这个时候,也正是男孩子游泳和打水仗的疯狂期,大小男孩一色的光溜溜,会聚竹园边的河坝上用自学的狗刨式恣意地耍水。胆大的几个光屁股各挺一把竹竿由远处跑来,一个撑杆跳跃入深水区,激起的水花顿时封了周围伙伴的眼,由此也引来一圈水枪猛烈的喷射夹攻…….

    当冬的脚步走近,故乡的黄昏由南山的剪影和袅袅炊烟及其包笼着的静静竹园构成。大地一片苍茫,河水无息的流淌着,竹园里残叶追风,尚存的竹叶连同竹梢在北风中整齐地摇曳着,这也许是整个冻季唯一泛着青绿的植物。每到黄昏,便有上万只老鸦自远方向堡子飞旋而来,它们喧叫着,并一路散下黑白相间的粪便,把整个堡子以及堡子里的人置于它们的领空之下。其实老鸦看中的那片茂密的竹园,那里是它们自古以来栖息繁衍和越冬过夜的地方。也每当这样的黄昏,孩子们就仰着脑袋大声向鸟群唱着那首古老的童谣:“老鸦老鸦一绺绺,张家坟炒豆豆,你一碗,我一碗,把你娃憋死我不管……”这歌谣不知唱了多少年,把孙子唱成爷爷,把爷爷唱进竹园里的坟墓,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始终在故乡冬日的黄昏里随着老鸦群一起盘旋。

    青山依旧,岁月不再。故乡的竹子伐掉了一茬又一茬,竹笋也生长了一茬又一茬。浩浩竹海湮没了故乡往事,也葬埋了一个个勤劳的长辈。可就是这样一片在我心底无比神圣的竹园,几年前被地方政府下令连根挖除,不到一个月时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果树苗和耕田。此举的官方理由是那片竹园不能带动地方经济的发展,还长期占据了日趋紧张的地皮。

可怜的乡亲呵,可惜的竹园!再回到原先的堡子,总多出许多陌生的感觉。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毕竟那祖先留给后人的竹子从故乡的土地上确确实实的消失了,就象它多年来葬埋的先人,已永远属于另一个世界。我除了惋惜,也只有回到日趋喧闹的大城市里,在无休的噪音和满眼灰楼中过我自己平淡的日子。故乡那片郁郁翠竹,也只能长生在我逐渐平坦的心田!